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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大本部的篮球场的格局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都是当街一个长方形的大球场，场子里面预备着矿泉水，可以随时拿来喝。放课的人，傍午傍晚下了课，每每花一块钱，买一瓶水，——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，现在每瓶要涨到一块五，——靠篮球场站着，凉凉的喝了休息；倘肯多花几块，便可以去食堂买一块炸年糕，或者手抓饼，如果出到九块，那就能买一样二食堂的肉桶饭，但这些顾客，多是学生党，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穿西装的，才踱进场子隔壁的食堂里，要水要菜，慢慢地坐喝。

我从考进大学里起，便在方塔旁的篮球场里当送水的，小龙女说，我样子太傻，怕侍候不了西装主顾，就在外面做点事罢。外面的学生党主顾，虽然容易说话，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矿泉水从车篮里拿出，看过瓶子底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没有，又亲看将矿泉水一瓶瓶放到他们手里，然后放心：在这严重监督下，少给几瓶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，小龙女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荐头的情面大，辞退不得，便改为专管有没有人偷喝场边的矿泉水不给钱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　　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球场边，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小龙女是一副凶脸孔，主顾也没有好声气，教人活泼不得；只有冷女神到场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十封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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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女神是站着打球而穿41号诺维斯基球衣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；棕黑脸色，皱纹间时常夹些沧桑；一部乱蓬蓬的黑又硬的胡子。穿的虽然是球衣，可是又脏又破，似乎十多年没有补，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黝黑蜗壳，叫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冷，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“爱冷女神，精彩不停”这半懂不懂的话里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冷女神。冷女神一到场，所有打球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冷女神，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！”他不回答，对小龙女说，“来一瓶矿泉水，再去食堂要一个手抓饼。”便排出7块钱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断了人家的球然后打手了！”冷女神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断了葬月几个球还打手，被葬月在头上连投几个。”冷女神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断球打手不能算打手……断球！……打球人的事，能算打手么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姿势美如画”，什么“黝黑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篮球场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冷女神原来也进过校队，但终于没有打成联赛，又不会扣篮；于是愈打愈憋屈，弄到将要中投的地步了。幸而长得一副好身材，便替队友抢抢篮板，换一个先发大前锋的位置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不传球。打不到几天，便连人和篮球球衣，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，叫他抢篮板的人也没有了。冷女神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断球的事。但他在我们场子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骂人；虽然间或没有现钱，暂时记在我的账上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还清，从账上上拭去了冷女神的名字。

冷女神喝过半瓶水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旁人便又问道，“冷女神，你当真会运球么？”冷女神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半个新秀也捞不到呢？”冷女神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全是你行你上啊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篮球场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笑，小龙女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小龙女见了冷女神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冷女神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，便只好向边上的小孩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打过球么？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打过球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运球的运法，你知道么？”我想，断球打手一样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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